劉余莉 教授
尊敬的諸位朋友,諸位同學,大家好!
我們今天繼續學習《論語治要》。我們看《顏淵篇》。“子曰,君子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惡,小人反是”。古著引《春秋谷梁隱公元年傳》,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,君子助人成就善事,不助人成就惡事,誰辦好事就幫助他。佛教里面有一句話說“隨喜功德”。隨喜功德很大,就像以燭火相施,你把(用)自己的蠟燭點燃了別人的蠟燭,這樣越多人點,這個燭火就越亮,誰有好事、誰做好事必須幫助他、成就他,讓他成為好人,這是成就君子。君子才能夠成就君子,小人只能幫助小人。“觀友而知其人”,也就是觀看一個人所結交的朋友,就知道他這個人是什么樣子了。“不成人之惡”,必須設法幫人解決問題,勸化人不去做惡事,如果不勸也不幫助,用佛教的話來說那是小乘。當然還有比這更壞的,那就是成人之惡,挑撥人們感情變壞,挑撥離間,這就是小人;誰辦惡事反而去幫助他,比如說別人去偷東西,而你卻給他瞭風,給他取個梯子;誰去釣魚,你去給他找釣魚鉤或者給他找誘餌等等,這都是成人之惡事,不可為。小人與君子相反,見人做善事便妒忌,即使人家做善事,他也生怕別人的影響超過了自己;看人做惡事就和他志同道合,幫助他成就惡事。雖然世間的法律不能夠治小人之罪,但是因果不饒人。中國人說“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”,因果是如影隨形,所以我們不怕世間的法律制裁也要畏懼因果,不要去成人惡事。
劉寶楠在《論語正義》上引《大戴禮記·曾子立事篇》說:“君子己善,亦樂人之善也。己能,亦樂人之能也。”君子自己做善事,希望看到別人做善事也歡喜贊嘆,隨喜功德;“己能,亦樂人之能也 ”,自己有這個能力、有這個本事,也希望別人有這個能力、有這個本事,所以不能夠嫉妒賢能。在佛教里有一句話叫“布施”,什么布施呢?法布施得聰明智慧。比如說你這個數學題你會做,別人來向你請教,你不愿意去教他,這叫吝法,吝法得的結果是什么呢?那就是愚癡。相反的,別人向你來請教,你很高興給他講解一遍,結果你在講解的過程中你也有很多東西豁然開朗,越講越明白,自己越有聰明智慧。所以明白了因果,我們就愿意去幫助人做好事、成就善事,因為他做的善事中你也有一分功德在其中。特別是我們在弘揚傳統文化的過程中有很多老師,比如說蔡老師等等,他們講課講得很好,非常地攝受人心,因為那都是他們身體力行的體會。我們幫助他去傳播,贊嘆他,那么他所做的善事就是我們所做的善事。所以你看他要費心費力地去講,但是我們只是去給他宣傳一下、介紹一下,我們的功德就和他一樣了。所以我們明白這個道理,看別人做善事做好事要想方設法地去幫他成就,他做的善事我也有一份喜悅在其中。
“季康子問政孔子。孔子對曰:政者正也,子帥而正,孰敢不正”。在通行本上“子帥而正”是“子帥以正”。季康子也是魯國三家大夫之一,他把持朝政。把持政治卻又治不好,因此問孔子怎樣把政治辦好。對于季康子問政,孔老夫子的回答也很有用意。你季氏三家對魯君不好,那怎么樣呢?你的屬下百姓對你也就不好,你看這也是因果。孔老夫子說“政者正也”,他把這個政治的“政”字解釋為正直的“正”,這個正就公正無私。辦政治就要守得住一個正字。這一句足以回答解答季康子的問題,但是恐怕季康子還不能完全理解,于是他又再加以解釋,“子帥而正,孰敢不正”。這個“子”就是稱呼季康子,“帥”是表率,做樣子給人看。意思是說你是魯國的上卿,下有大夫、有士,只要你自己行得正,處處以身作則,誰敢不正啊?
在《漢書·第五倫傳》上說“以言教者訟,以身教者從”,如果我們是用言語去教導他,結果自己做不到,別人就給你起爭訟了,有逆反了,說你自己都做不到,有什么資格說我呀?所以我們現在經常聽人說這個孩子怎么說都說不聽,這個學生怎么說都說不聽,因為我們把教育變成了說教,而沒有把正確的給表演出來。所以這個孩子為什么會有逆反呢?在小的時候他做錯事,你說他他不聽,就打他一頓,他很弱小,迫于你身體的強大,他只能忍氣吞聲把它忍下來。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,他身體越來越強壯,他看你沒有做對,你還說他,他就不服氣了,他就跟你起爭執起爭訟,所以逆反心理是這樣出現的。所以做家長的、做老師、做領導的,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都能符合《弟子規》的要求,那你不用要求你的兒女、你的學生、你的屬下,他們自然都能夠做得很好。“以身教者從”,這個就是身教勝于言教的道理。
很多人對道德教育一說起來就很反感,什么原因呢?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們把道德教育變成了說教。其實中國古人,這個道德教育主要是給領導者講的,“圣人治吏不治民”,他主要抓的是那些官吏、做領導的,而不是去對老百姓實行道德教育。這個當官吏的當領導的做到了,老百姓自然會跟著做道德的事。
《大學》上也說,“有諸己,而后求諸人;無諸己,而后非諸人。”就是自己做到了,才教別人這樣做;如果自己沒有過錯,才可以說別人的過錯。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,你身體力行,自己做得正,如果對魯君處處合法合規矩,以身教導人,誰敢不正呢?“政者正也”這句話,雖然是孔子對季康子所說的,但是后世的為政者、領導者,皆應該把它當成至理名言,要學這個。當領導的人都是要反求諸己,要責備自己,不要責備別人。
“季康子患盜,問孔子。孔子對曰:茍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”。季康子我們剛才講了是三家大夫,分去了魯君的主權,但是凡事都有因果都有變化,好壞也是無常,因為他分去了魯君的主權,所以三家也受制于家臣。這一章就是季康子家犯盜,請教于孔子怎么辦?這個“盜”并不是當小賊大盜,這個盜是什么意思呢?《說文解字》上說:盜,私利物也。凡是有私欲貪利的心就是盜,所以“盜”這個字是一個會意字,從水,從欠,從皿,見皿就是器皿,就有了欲求的心,這個就是已經起盜心了。這個和佛教講的不偷盜的含義是相當的。佛教講五戒之一不偷盜什么意思呢?不予不取。這個東西是有主的物,別人也沒有給予你,結果你就把它據為己有,甚至有了貪得的心,就已經是盜心了。三點水擱欠這個字就是涎字,有垂涎欲滴的“欲”字的意(義)思,所以《說文》解釋:欲皿為盜。這個也是說明儒家也是主張凡是起了貪欲之心,希望要得到,就是盜。
宋儒經常講一句話叫“懲忿窒欲”,有私欲就要杜絕它,不能讓它發展下去。當然這句話是容易說,但是難以做到。一般人只是把他當成了記問之學,沒有把它用來要求自己。這種學問沒有用,要注重在實行上。“孔子對曰:茍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”。孔子認為人有了欲求之心,才有盜心;有盜心才會做盜賊。所以答復季康子說,假使你自己不貪欲,沒有看到東西就要的心、就想得到的心,“雖賞之不竊”,即使你獎賞別人去偷盜,別人也不會去偷盜。凡是爭執、爭物品都是源于私心滔滔。如果你沒有私欲之心,就沒有盜了。
在《禮記·緇衣篇》上也說:“下之事上也,不從其所令,而從其所行,上好是物,下必有甚者矣”。就是下級侍奉上級并不是服從他的命令,而是服從他的行為,所以上級、居上位的人喜好某一個東西,下面的百姓或者下屬一定會有比他更加喜歡的。領導者如果沒有私欲,上行而下效,那么他的下屬就會以欲為恥,所以縱然有賞,即使你獎賞他,他都不愿意去做盜賊,因為人人都有廉恥之心。管子是協助齊桓公成就霸業的人,他還主張用“禮義廉恥”四個字來治國,也就是說雖然他是法家的代表,但是他還強調用“禮義廉恥”治理國家。如果沒有“恥”這個字,國家必定會滅亡,無恥,大家就會無所不為。
那我們想一想今天是什么局面呢?天天有盜賊,而且這個盜賊還不以為恥,反以為榮;不以進監獄為羞恥,還以自己能夠坑蒙拐騙、能夠達到目的沾沾自喜,這就是因為“恥”這個字喪失了。我們看前面我們講到周文王治理國家的時候,就是他在做西伯的時候,虞芮兩國的國君到了文王所治理的境界,結果看到全國整齊彬彬有禮,兩個國君就慚愧回去了。什么原因呢?這個除了文王的德行以外,也是因為虞芮兩國的國君他有羞恥心,否則也沒用。這個是我們講的這一句。
“季康子問孔子曰: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,何如?對曰:子為政,焉用殺?子欲善,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,風也。小人之德,草也。草上之風,必偃”。季康子問政于孔子,如果“殺無道”以成就“有道”何如?這個“無道”指的就是惡人,“有道”指的就是善人。這個“殺”除了殺死之外,還有廢黜的意思,把壞的惡的殺掉或者廢黜,以成就好的,使修道者有成。這個說法很對,今天如果能夠做到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,很合公理了。
但是孔老夫子是以道德感化人民,他不主張用殺人的行政來治民,所以他答復季康子說“子為政,焉用殺”,“子”是稱呼季康子,“焉”當“何”字講。因為殺人雖是殺惡人,也不是好辦法,未必有好的效果。如果要使民眾向善,那就必須從季康子自身開始。所以說“子欲善,而民善矣”,這個“欲”就是貪欲,如果您像是滿足貪欲那樣要求自己為善,人民自然就善了。你要真正辦好政治,使政治上軌道,百姓都好了,何必用殺呢?現在的人經常說孔老夫子不主張殺,這必須要明白是什么時候、什么環境。在今天的這種環境,即使是殺還不改,那么在這種情況下,這個殺也是必要的了,這是為了殺一儆百。
像在四川常起大霧,開始如果不小心碰死了人要賠錢,后來就改為判死刑,那么人人都怕碰死人,所以一個人在霧里碰死人被處死,在此后的八年之中,再也沒有碰死人的事,殺一是為了儆百,該殺的時候也得用殺。但是孔老夫子那個時候不必如此。所以孔老夫子認為季康子無需用殺。孔子說的理論之后又作了一個比喻:在上的君子辦事有成就叫做“德”,這個叫君子之德如風;在下的小人辦事有成就也叫做“德”,但小人之德如草。“草上之風,必偃”,孔安國注“上”這個字,當“加”字講;“偃”這個字當“撲”字講,意思是說草加之以風必然撲倒。
在《說苑》上也有這樣一句話,“夫上之化下,猶風靡草,東風則草靡而西,西風則草靡而東”,例如這個風自東邊吹來,這個草必然向西倒;風自西邊吹來,這個草必然向東倒。這個就是比喻在上位的人一定能夠感化一般的人民。當一位領袖,無論是國家的領導人,還是單位的領導人,還是家庭的長輩,都很不容易。為什么呢?必須凡事先須責備自己,不求于人。如果你凡事都推卸責任,都責備別人,那么上行而下效,整個社會也會相互指責、相互挑剔、相互抱怨,那么這個就是“各相責,天翻地覆”;相反,遇到問題領導者能夠反求諸己、責備自己,同樣也是上行下效,整個社會也會“各自責,天清地寧”。遇到事情都是反省自己這件事兒我哪兒沒有做好,我應該承擔什么責任,我下次怎么樣把這件事做得更好。所以這一句話孔子的意思是:季康子,你若想殺無道,就必須先辦自己。這句話說的很溫厚。這個是這句話的意思。
“樊遲曰:敢問崇德,修慝,辨惑。子曰:先事后得,非崇德與,攻其惡,無攻人之惡,非修慝與。一朝之忿,忘其身,以及其親,非惑與”。樊遲跟從孔子到舞雩之下去游覽,這個舞雩在曲阜城外一里地,有壇有碑,據說是曾點所游之處,這里是有風景的地方。有注解說孔子等人是祭祀來到舞雩臺,其實本文并沒有這樣說,所以不要節外生枝。讀書人藏焉修焉息焉游焉,學習要以游以息,孔子出游弟子也一同跟著出游。孔子帶著門人到了舞雩壇,出游、飲食、起居也沒有離開求學,雖然是在游覽的過程中,仍然不忘求學問道,于是樊遲就問孔子“崇德,修慝,辨惑”是什么意思。
從這里我們看古人好學體現在方方面面,即使在游覽參觀的過程中也是在求學。現在的人所談的都是和學道無關的事,閑談閑話聊天,這個都是浪費時間。如果所談的和求道求學沒有意義,那就是浪費時間了。樊遲提出疑問,前面子張已經問過這兩條了,現在又加了一條,為什么呢?為什么樊遲還要再問呢?因為這三句都是古代的諺語,也是圣言量,既是古諺語,就會有很多人說,說法各不相同。
劉寶楠在《論語正義》上以為“崇德,修慝,辨惑”是求雨之詞。在這里邊的“德,慝,惑”三字,是押韻的韻文,很好記憶。古代的小孩沒有上學就先學念詩,為什么呢?因為這個詩都押韻,很容易記。“先事后得,非崇德與?”先做事,后來才想到所得的報償,這不就是崇德嗎?“先事后得”,就是先要把事情做好,才想到所得的報酬;崇德就是增進自己的德行,辦事是為了什么呢?
我們做事就是為了使自己的“德日進,過日少”,所以無論從事哪一個工作都要能夠做到自利利他,給人帶來真實的利益,給人帶來真實的利益無非有幾種:第一就是能夠滿足于人的衣食物質利益,讓人衣食無缺,解決溫飽問題。第二就是能夠促進人的健康。像現在很多人提倡素食,素食館那就是促進健康的事業,這也是很好的正業。還有就是對于提高人的德行,使人過上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有幫助,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“文化事業”。那我們做這樣利自利利他,能夠給人帶來真實利益的工作,那就使我們的“德日進,過日少”。
我們現在很多人把文化都做成了賺錢的產業,文化成為產業是不錯的,但重要的是你傳播的什么內容,不能是殺盜淫妄、唯利是圖,因為這個地方有市場能夠賺錢我們就去做,但是你不知道傳播這些東西導致了人心性的蒙蔽,引起了物欲,增長了人的貪心,這個結果是很不好的。凡是這樣的事業、凡是這樣的惡業,都不能夠去造。我們各人有各人的事,家有家事,國家社會各有其事,都得知道。辦事開始就是種因,后來就是結果。先干完事,后來辦完事得了結果,不可剛干了一半就想結果,這樣是干不出事來的。比如說燒開水,不可能燒到一半就取來喝。古人辦大事者叫大器晚成,就像我們種菜一樣,和種桃、種李子、種蘋果是不一樣的,必須先受辛苦,受多少辛苦得多少結果。所以古人說:只問耕耘不問收獲;但行好事,莫問前程。為什么呢?因為你這樣去耕耘了,你去做好事了,必然會有結果出來。《大學》上也告訴我們,“德者本也,財者末也”。一個人有多大的事業,有多少財富,多高的名聲,都是和他的心,量大福大有關系。所以重要的是培養我們的厚德,拓寬我們的心量,把我們的心改過來,這就是我們古人所說的厚德載物。所以你明白了這個,自己的前途在哪里不用問別人,要問自己,因為一切福田不離方寸,這個福田都是由我們這個方寸之心所導致的。這個圣人說“先事后得”,這個言語語氣都非常地緩和含蓄。
“攻其惡,無攻人之惡,非修慝與”,這個“攻”就是改正的意思,“其”就是指自己,自己有了過失,立即改正,就像曾子說的“吾日三省吾身”,這就是“攻其惡”。一個認真改惡的人,只能看到自己的過惡太多,自己改正自己還來不及,哪有時間去改正別人呢?所以說“無攻人之惡”,不要去改正別人的過惡。能夠做到這一點,就是“修慝”。這個“慝”字從匿從心,“匿”就是隱藏的意思,“修慝”就是修去心中之惡,在心里藏著的、不可告人的話語、意愿,既不是好事又不是好話,所以必須修,修理改改的意思。如何將藏心昧己的毛病改正去除,這個是我們必須學的。
像我們現在的社會受整個社會環境的影響,即使是學習傳統文化的人、學儒的人也都是有自私自利的心,那么有這樣的心將來不會有大的成就。為什么呢?你看《大學》開篇說“明明德”,然后才能“親民,止于至善”。修身,是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的根本,而修身從哪里做起呢?前面就是格物,致知,誠意,正心。所以你想治國平天下必須從修身開始,修身從格物做起,就是革除自己的物欲,不能有各種各樣的欲望和貪求,財色名利都要看得淡一點,不為它們所左右,這樣才不會利令智昏、情令智迷,你這個智慧才能夠生起,這樣才能夠做到誠意正心。當然這個不經過一番長期的修養、克制的功夫,是很難達到的。一般的人都是容易批評別人的過錯而原諒自己的過錯。那么讀書人、學儒的人,必須改正這個毛病,就是凡事要找自己的毛病,改毛病是每一天都要如此。如果你天天能夠像曾子那樣“吾日三省吾身”,那么一周之后你的樣子就變了,你的言行舉止讓人看起來都不同了,再過上三個月,這個變化氣質就更加明顯了。
“一朝之忿,忘其身,以及其親,非惑與”。這個惑的種類有很多,忿就是其中之一。“忿”者《廣雅·釋古》云怒也,這個忿是怒的意思。一時忿起不能自制,忘記了自己甚至忘記了父母,這就是惑。所謂的辨惑就是在這個怒氣初起之時要考慮它的后患而不能沖動,以免給自己和父母帶來災禍。像我們現在看到社會有很多人犯罪都屬于激情犯罪,不能夠在那一瞬間克制自己的怒氣,結果盛怒之下做出了令人后悔的事。其次說這個辨惑,這個辨惑為什么單單講出忿這一點呢?因為這個忿是非常難克制的,也是很容易犯的。像很多人改毛病,改自己愛發怒的脾氣改了十年了,覺得自己修養已經很好了,遇到什么人都不著急不上火了,但是如果遇到那些能牽動你神經的問題,你還是不能夠克制自己的怒氣,可能還是會火冒三丈,做出像以前那樣憤怒的事情。
所以從這里看,這個憤怒是不容易克制的,要克制習氣也是一個長期修養的功夫,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做好的。這個“一朝”就是短短的時間。現在很多人看見不如意的事,天天發牢騷,怨天尤人,而且不僅中國是這樣,天下各國都是如此。這是什么原因呢?這個就是“天下無道久矣”。只有那個君子學道的人能夠做到坦蕩蕩,素位而行,“素富貴行乎富貴,素貧賤行乎貧賤”。像顏回“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”;孔老夫子一生周游列國,結果也不得志,沒有國君要重用他,但是孔老夫子從來沒有表現出怨天尤人的情緒。
在《論語》的開篇還說“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”,這就是圣人和一般人的不同之處。那么一憤怒起來連自己也忘了,這就是“一朝之忿忘其身”,不僅僅忘了自身,還忘記了父母。因為你忘記了自身去和人家拼命,如果自己死了是無所謂的事,但是對于生者就很困難了,父母看到兒女去世那都是悲痛欲絕。那么在古代,即使是盜賊對自己的父母都有孝心,所以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夠不孝敬。那么現在的兒女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都沒有想到父母,所以才會走上輕生的路,沒有想到父母的感受。這一朝之忿就是起禍,起禍就要造業,造業就要受苦。所以佛家把貪嗔癡稱為三毒,“一念嗔心起,火燒功德林”,這個不就是禍嗎?你看你以前對人家特別地好、特別地義氣,甚至是為朋友兩肋插刀,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辭。但是在盛怒之下說了幾句讓人傷心的話,結果別人就記住這幾句傷心的話,把你以前對他的好全都忘記了。從這個世間上來看,也是一念嗔心起火燒功德林。所以經常喜歡生氣的人控制不了自己脾氣的人,他的人際關系很難和諧,很難交到長久的朋友。
“樊遲問智。曰:知人。樊遲未達。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樊遲退,見子夏,曰:何謂也?子夏曰:舜有天下,選于眾,舉皋陶,不仁者遠矣。湯有天下,選于眾,舉伊尹,不仁者遠矣。樊遲問仁,子曰:愛人。問智,子曰:知人”。問仁,孔老夫子的弟子來問仁,孔老夫子也是因材施教,一人一個回答方法,要看這個人的根性,要看當時的環境,所謂的“歸元不二路,方便有多門”。雖然這個人要求“仁”,這個人的目的是一,但是所走的路有所不同。就像我們都要去北京,但是有的人乘船來的,有的人坐飛機來的,有的人是坐公交車來的,但是來到北京的目的,都能夠達到。問智,這個智就是智慧的智,孔子解為:知人。有智慧的人必然有知人之明,所以古人說知人之智,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。在人群社會要想辦事辦成功、辦好,就必須知人。辦事都是要共同辦事,沒有哪一件事業是一個人自己可以辦成的,所以要尋求合作伙伴。要尋找合作的伙伴,就要知道怎么樣去觀人、識人、用人。
古人說,“其仁存則其政舉,其仁亡則其政息”,孔老夫子在《中庸》上這樣講。所以事情辦好辦壞全在于人,遇到好人就辦好事,遇到惡人就辦壞事。好人能夠把壞事也辦好,但是壞人把好事都能辦壞。為什么這么說呢?你看這世間最好的事就是教育,但是如果要讓有私心的人去從事教育當老師,那么這個好事也變成了壞事。他不是去教書育人、自利利人、幫助自己也提升他人,他把這個教育變成了謀取財利的工具了,所以他把好事也變成了壞事了;在世間不好的職業就是去當法官,因為你做法官就要給人以判刑,甚至判死刑。那么孔老夫子去做司法官就能把壞事變成好事,像我們上一節課所講的“聽訟,吾猶人也。必也使無訟乎”,他要使人沒有爭訟,不是因為自己當法官就是很嚴苛地讓大家去爭訟,而且給人家判的刑很重、很嚴苛。“樊遲未達,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”。樊遲沒有理解,不懂的什么呢?就是不懂什么是智。所以孔老夫子在給他解釋說“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”,這個是專門解釋“知人”的問題,就是解釋“智”。這個“直”就是正直的人,“枉”就是不正直,邪曲不正的人,“錯”就是放置的置的意思。
這句話的意思是,把正直的人選拔出來,如果這個人是正直之人,你要把這樣的人選舉出來,而把那個邪曲不正的人,這個“置”不是放置不用,而是把正直的人放在不正直的人之上,這樣就能夠使不正直的人也學著成為正直的人。現在社會上邪曲不正的人是相當多的,如果都廢置不用的話也是不可能的。那怎么辦呢?要有正直的人在他之上,讓他學會做正直的事,當他變得正直了,仍然可以用他,也不舍棄他。現在的基層選舉,民主選舉村干部,選出來的人有很多都不是好人,這是誰的過失呢?這是因為大家舉枉的結果,也就是說大家都把那個不正直的人給舉薦出來了,都愿意投那個不正直的人的票。那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果呢?結果還是因為有私心、圖私利所導致的。
《論語》上說“君子喻于義,小人喻于利”。一般的君子人他看這件事都是看它合不合宜,符不符合道義,如果不符合道義、恩義、情義,你給他多少錢收買他,給他高官厚祿,他都堅決不做。像我們以前講的宋弘就是這樣一個例子,即使能和皇帝攀上親戚、成為皇帝的姐夫,但是他都不愿意違背道義,這是君子。但是小人看到利益在前,他就忘記了道義。忘記了什么是應該做的(,什么是)不應該做的,所以誰給他的錢多他就去選誰,誰能夠投其所好,他就去投誰的票,結果就是選出來的人不一定是好人。中國是如此,外國也是如此。像外國的總統選舉,大家主要是看他的演講,候選人在演講的時候承諾了很多,說了很多的漂亮話,但是他上臺之后不一定能夠把這些承諾一一兌現,而且為了投民眾所好,民眾喜歡什么呢?喜歡生活富裕,不喜歡勤儉節約,那為了投其所好怎么辦呢?他們有福利,但是福利要有來源,來源從哪兒來呢?要借債,而且還要花后代子孫的錢。所以很多的福利國家,都是花后代,一代、兩代的錢都已經花光了。這樣的事中國人是不會去做的,所以選舉它也是有弊端的,之所以選出的人不是正直之人,就是因為人的私心所導致的。
“樊遲退,見子夏曰:向也,吾見于夫子而問智。子曰,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何謂也。”誰是直者、誰是枉者,樊遲仍然是不了解,但又不好意思再問孔子,于是退出,見到了子夏,就把剛才孔子所說的“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”這兩句話,問子夏是什么意義。我們都知道,求學除了有老師之外還必須有朋友,所以要尋師訪友。子夏就是樊遲的朋友。“子夏曰:富哉言乎,舜有天下,選于眾,舉皋陶,不仁者遠矣”。子夏答復樊遲,“富哉言乎”,意思是孔夫子說的這句話包含的意義很豐富。這是贊嘆的話,以下再舉事實加以證明。舜有天下的時候,在眾人之中選舉了皋陶為士,“不仁之人由此遠已”,在堯舜的時候都是垂拱而治;到了周公的時候是一沐三握發,一飯三吐哺。就已經比不上堯舜了。“選于眾”,堯舜用人都是在眾人之中選擇人才,在人才之中皋陶為第一,所以舜老了之后皋陶就先逃走,不受舜的禪讓,后來舜才推舉了禹。禹做了君王之后,皋陶又返回朝廷來協助禹治理朝政。說明皋陶這個人正直無私,如果有私心的話,就做不出這樣讓天下的舉動了。所以古人即使是連天下都沒有放在眼里、都可以讓,這說明是真正的無私。不是像現在很多人升官是為了發財,這個就和古人相差的很遠了。
只要有一位公正的人,他就可以垂拱而治,事情自然辦理的好;如果這個正直的人不在了,那結果就完全不同。這里邊道理很微妙,不可思議,其實就是《周易》上所講的“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”。如果這個人是正直之人,他必然感召正直的人來幫助他,如果自己是有私心的人邪曲不正之人,同樣的道理,自然感召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來到身邊。所以為什么古人說君主要反求諸己呢?不要去責人要責己呢?因為你自己德行很完善,你感召的人、來幫助你的人,他們也是和你志同道合的人、有相同氣質的人、有相同志趣的人,這才是“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”。所以我們周圍的人還不夠好,做得不夠完善,我們就要該反省自己的存心、自己的德行、自己的心量,是不是有欠缺之處。當我們把自己的心量拓開了,德行提升了,你就發現來到自己周圍的人也都變化了,或者是不好的人離開了,或者是原來的人他的德行提升了。這個是外國人很難理解的,他們看了《群書治要》會感覺到很驚訝,他說原來你們的皇帝、君主治國是這樣治國的,遇到事情先反求諸己,先反省自己,而不是去推卸責任。
后面子夏又舉湯的故事。湯有天下時,在眾人之中選舉伊尹為相,“不仁之人由此遠已”。伊尹也是一個賢相,湯能夠重用他,所以也把天下治理得很好。在劉寶楠《劉氏正義》中引宋翔鳳《論語發微》,大意是說,孔子的意思,必須堯舜禹湯這樣的人當君主,才能夠盡用人之道,因此這講的是選舉的事情。但是到了春秋的時候,由于卿大夫世襲,也就是在封建世襲制建立起來之后,在開始的時候有很多的益處好處,但是時間久了之后就有弊端了。在朝做官的士大夫世代相襲,到了東周的時候這個制度就有了問題。所以孔老夫子說“舉直錯諸枉”,這就是贊成選舉,打破封建制度,要立賢無方,就是推舉賢人,不拘一格。皋陶與伊尹都是普通人,但是他們有德行有才能,仍然可以出來做官。現在的選舉不是選于眾,而是選于錢。這種西方的民主選舉的制度有很大的弊病,如果孔老夫子在現代,肯定也沒有人去選它,即使是圣人也不被選上,也不被重用。這個是給我們講“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”,選舉人才一定是看他的德行和才能,而且要不拘一格地任用人才。
我們今天這一節課就講到這里。不足之處,歡迎大家批評指正。謝謝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