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余莉 教授
尊敬的各位同學,各位朋友,大家好!
我們今天繼續學習《論語治要》。我們看《公冶長》篇,“子曰:已矣乎。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”。“已矣乎”,算了吧,罷了吧。包咸注:“訟,猶責也。言人有過,莫能自責也”。意思是說,“訟”就是責備的意思。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人有了過失,沒有能夠自己責備自己的。孔子說,罷了吧,我未見過有人能見自己的過失,而在內心責備自己。孔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,平常人很少能見到自己的過失,即使見到自己的過失也沒用。為什么呢?因為內心不能夠責備自己、批判自己。圣人講這一句話是告訴求學的人要懂得反省自己。人在世間,即使如圣人孔子也不能說自己完全沒有過失。
在《論語》上孔子說“加我數年,五十以學易,可以無大過矣”, 他還只求沒有大過,至于小過也不敢說沒有。而我們比不上圣人,即使是連賢人也比不上,差的很遠。所以我們每一天從早到晚都有過失,用《了凡四訓》上的一句話就是“過惡猬集”。我們普通人從早到晚所犯的過失,我們身上所有的過失就像刺猬猬身上的刺那么樣的多。但是普通不好學的人,他看不清自己的過失,即使別人告訴他有什么過失,他還給自己找理由,他說我犯了什么過失?我哪里對不起人呢?一般人都是這樣的,要求別人很嚴格,但對自己卻寬松得很。那么人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過失呢?在《了凡四訓》說因為“心粗而眼翳”,就是我們的心思太粗疏,而眼睛都被蒙蔽了。為什么眼睛被蒙蔽了呢?
因為我們太喜歡看別人的過失。所以有人說在我們人生之路上背著兩個包袱,一個包袱上寫著自己的過失,另一個包袱上寫著他人的過失。但是我們在走人生之路的時候,我們往往把寫著他人的過失這一個包袱,放在了胸前,而把寫著自己的過失這個包袱,放在了背后,所以我們一走路一低頭,很容易看見別人的過失,但是卻很少能看到自己的過失。怎么辦呢?怎么樣才能發現并改正自己的過失呢?那就是要把這兩個包袱換一個個,把寫著自己過失這個包袱放在胸前,而把寫著他人過失的這個包袱放在背后,這樣一走路的時候,才很容易看到自己的過失。所以就要把看別人的眼光收回來反省自己,這個就叫“內自訟”。
自我反省,孔子和他的弟子都很重視。比如說在《論語》上,曾子說“吾日三省吾身,為人謀而不忠乎?與朋友交而不信乎?傳不習乎?”曾子每一天都是多次地從三個方面反省自己:我與人謀事是不是做到了盡心盡力?我與朋友相交往是不是做到了誠實守信?老師傳授我的東西或者我將要傳授給學生的東西是不是已經溫習了?在生活中實踐了?他每次都這樣真誠地反省自己,所以有了過失才很容易發現。在歷史上,明朝的了凡先生為我們樹立了一個能夠反省改過的好榜樣。了凡先生在年輕的時候仕途不是很順利,后來他遇到了一位高人,向他指點,讓他反省一下自己有什么樣的過失導致了今天自己的仕途不順利。結果很難得的是了凡先生一經提醒,就很認真地反省了自己的過失。當他反省自己有哪些過失導致仕途不順利的時候,他這樣說:“余福薄,又不能積功累行,以基厚福”,就是說我自己的福分很淺薄,又不能多做好事、多積陰德,為我享受大的福分奠定基礎;“兼不耐煩劇,不能容人”,加上我做事沒有耐心,對人沒有耐心,不能夠寬容別人的過失;“時或以才智蓋人,直心直行,輕言妄談”,有的時候還是因為自己才華橫溢,就掩蓋了別人的才華,讓別人的才智發揮不出來;說話也不經大腦,想到什么就說什么,不知道謹言慎行,不知道說出這一句話對別人產生了怎樣的傷害和影響;“輕言妄談”還包括了經常批評他人的過失,經常批評時政的得失等等。那么經過他反省,把這些過失一一地記錄下來,一一地改正過來,后來果然他的仕途走得越來越順利了。
那么為什么古人這么重視“內自訟”呢?古人求學是為了學道,和我們現在的學生學知識學技能是不同的。《老子》上說:為學日益,為道日損,損之又損,以至于無為。無為,才能無所不為。這就是告訴求道的方法就是要“減損”,減損自己的煩惱,自己的習氣乃至于自己的念頭,把這些不良的習氣乃至于念頭減損到沒有了,這就達到了無為的境界。無為起作用才是無所不為。如果你有為就會有所不為,有知就會有所不知。我們現在的學生做學問求學,求的是知識,求的是廣學多聞。但是你即使讀了再多的書,你有知,就會有所不知。那么怎么樣才能做到無所不知呢?只有達到了“無知”。才能夠無所不知。那么古人求的是這個無知,是求道。
所以所謂的修行,就是要修正自己的行為,而自己的行為包括了身體上的、言語上的、乃至于思想上的、念頭上的,把這些錯誤的言行思想都改正過來,這個就叫修行。所以毛病不改,學道就學不成。學道就是要把自己的惡習氣改掉。在儒家來看,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成圣成賢的品質,都有成賢成圣的本能。但是一般的人這個本性被蒙蔽了,所以本性的智慧就不能夠發揮。被什么蒙蔽了呢?就是被自己的習氣給蒙蔽了。就像一個水晶球,它本來是晶瑩剔透、光芒四射的,但是我們不小心把這個水晶球掉到了污泥里,沾上了泥巴,又掉到了油里邊沾上了油垢,結果經過層層的污染,把水晶球的光亮給蒙蔽了,它有光也發射不出來。修行的過程就是把這些外在的污染一層一層地剝掉,使本性的光明、智慧得以顯露。
那么儒家認為,“途之人可以為禹”,“人皆可以為堯舜”,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,這個善不是善惡的善,有善惡就有對立了。這個“善”是對人的本性的一種贊美,就是它的純凈純善,太完美了,太圓滿了,是這個意思。那么這個人本性本具,所以人有痛苦其實不是別人加給我們的,是我們自己找的,是我們自己有煩惱沒有去除。比如說發怒,很多人都說都是誰誰誰讓我很生氣。其實這句話呢不負責任,為什么呢?因為從邏輯上說,沒有一個人能走進你的內心,所以那一個讓你生氣的人是誰呢?是我們自己。以此類推,其實我們所有的煩惱都不是別人加給我們的,都是我們自找的。所以這個“內自訟”就是向自己內心挑戰,不必讓別人來指摘,時時刻刻自我反省。
那么這個反省要有依據,對于初學的人來說,反省的依據就是《弟子規》,這是做人的標準;《太上感應篇》,這是善惡的標準;《十善業道經》,這個都是做人最起碼的標準。很多人說我是一個善人,我是一個好人,都是按照自己的標準去評判的。如果打開《弟子規》、《太上感應篇》、《十善業道經》自己都違背、都沒有做到,那就稱不上是一個善人了。那如果你每天都能夠用這一個標準來反省自己,那你在道業上進步就會很快,你和人處事相處得也會越來越融洽。古人采取“功過格”、寫修學日記的方式,幫助自己看清自己的問題。如果一個人按照功過格去做,每一天寫修學日記,把自己一天做的善的、做的惡的、思想意念善的、惡的都記下來,對照反省改過,認認真真地去做,三個月就有很好的效果。有什么樣的效果呢?
在《了凡四訓》上告訴我們:“或覺心神恬曠;或覺智慧頓開;或處冗沓而觸念皆通;或遇怨仇而回嗔作喜;或夢吐黑物;或夢往圣先賢,提攜接引;或夢飛步太虛;或夢幢幡寶蓋,種種勝事,皆過消罪滅之象也”。也就是說一個人認真地反省改過,做了一段時間就有效果。比如說忽然覺得自己心神恬曠,心胸開闊了,經常有法喜,很高興;或者覺得自己的智慧突然打開了;或者你處在紛繁復雜的事務之中,但是你知道如何去處理,不會生煩惱;還有的是遇到怨仇而回嗔作喜,就是遇到你以前的仇人,對你有過節的人,結果你不恨他了,他也不恨你了,兩個人成為朋友了……等等這些全都是改過的一些效驗。所以修行好的標準是什么呢?有的人說某某人修行很好,這個標準就是煩惱輕、智慧長,在一般人處理不了的問題,到你這兒能處理;一般人想不開的事,到你這里能想開。那么古人就說得法喜,得輕安。那個修學的人得到輕安的很多,能夠做到古人所說的“寵辱不驚,閑看庭前花開花落;去留無意,漫隨天外云卷云舒”。也就是一般世人的煩惱和壓力在你身上都找不到了。那么至少也可以做到“樂天知命”,保持一種君子坦蕩蕩的境界。這個就是我們改過的一個效果,“內自訟”的好處。
那我們現在人都向西方學習,特別講競爭。而在《論語》中,孔老夫子說,“君子無所爭,必也射乎,揖讓而升,下而飲,其爭也君子”。也就是說,在中國古人那里從來不講競爭,如果你一定要說君子有所爭的場合,那就是在比賽射箭的時候。那么比賽射箭的時候是怎么做的呢?“揖讓而升”,兩個人互相作揖,然后升堂去比賽射箭。“下而飲”,射箭結果出來了,那個贏了的人要給輸了的人敬酒,并且很謙虛地說“承讓、承讓”,那么那個輸了的人呢?“反求諸己而已矣,不怨勝己者”,這個輸了的人不是去埋怨忌妒那個把自己贏的人,而是馬上反過頭來反省自己在技藝上有哪些不夠精湛的地方、技不如人的地方。所以最后說了一句話,“其爭,也君子”,他們爭的是什么呢?他們是爭著去做君子。所以中國人講的競爭不是跟別人爭,而是和自己的壞毛病、壞習氣來競爭。那么就如佛家講的大雄寶殿,什么是大英雄呢?我們到寺院里都看到大雄寶殿,里邊供奉的全是大英雄。那么在中國古人看來,什么樣的人才稱得上是大英雄呢?這個大英雄,并不是戰勝千軍萬馬的人,而是能夠戰勝自己煩惱習氣的人。所以這個佛、菩薩、羅漢,都是斷煩惱的程度、輕重有所不同,那么把所有的塵沙、見思、無明煩惱都斷掉的人,成為佛;斷得不夠的人,就叫菩薩、羅漢。所以大英雄都是能夠斷自己的煩惱,和自己的煩惱習氣做斗爭的人。
那一般人為什么不能夠改過,不能夠“內自訟”呢?在清代理學家陸隴其《松陽講義》中給我們講了三個原因:一是為氣質做主而不能變化,一是為物欲牽引而不能割斷,一是為習俗陷溺而不能跳脫。也就是說人之所以不能夠無過,不能夠“內自訟”就是因為有三個原因。第一就是氣質做主而不能夠變化。比如說一個人喜歡發怒,因為已經習慣于用發怒的方式解決問題了,所以已經習慣成自然,動不動就發火,這就是為氣質做主而不能變化。那怎么辦呢?中國古人說,“讀書貴在變化氣質,當然古人讀的書都是圣賢之書,這些圣賢之書告訴你如何去忍,如何去止怒,懲忿窒欲。經常讀這樣的圣賢書就知道發怒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,從來沒有因為發怒把問題處理好過,還傷害了自己的身體。那么經常地反省、長時熏修,你就知道了,慢慢地能夠把發怒的習慣給改變了。
一是為物欲牽引而不能割斷,就是貪著物欲。比如說喜歡飲酒、貪吃,還有好色,這都是為物欲牽引而不能割斷。像有的人好色,這個好色之心很濃重,藕斷絲連,就是為物欲牽引而不能割斷。那怎么辦呢?這個就是要明了因果,知道貪欲的害處,知道了這個可怕性,你才能夠斷除。最后一個原因就是為習俗陷溺而不能跳脫,就是社會的風俗習慣,社會大眾普遍如此,你在這個環境中生活也自然沾染上這個壞毛病,比如說抽煙飲酒等等。很多人也知道抽煙喝酒對自己身體不好,也想戒掉,但是為什么三番五次戒不掉呢?因為一出去應酬,同事朋友給你遞上一根煙,再給你勸酒,那在這種社會環境人際關系中就很難戒掉,這就是為習俗陷溺而不能跳脫。那怎么辦呢?我們修學的人知道自己的控制能力很差,要遠離惡緣,對于這些不好的環境污染誘惑,要懂得去躲避。
所以孔老夫子教導顏回的時候說”非禮勿視,非禮勿言,非禮勿聽,非禮勿動“,視聽言動都要符合于禮的要求。《弟子規》上也說”斗鬧場,絕勿近,邪僻事,絕勿問”,這都是為了保護自己,保持自己的清凈心。相反你遠離惡的緣分、人際關系,親近那些良師益友,那有什么好處呢?古人說,“親附善友,如霧露中行,雖不濕衣,時時有潤”,你和善良的人相交往,就像你在霧水中、露水中行走一樣,雖然打濕不了衣服,但是他的德風給你以滋潤,時時感受到他的熏陶。這個就是告訴我們要遠離惡緣,親附善友。
那么“內自訟”雖然很好,但是也不要長留在心胸之中成為悔。在《朱子語類》上記載,“問程子曰:罪己責躬不可無,然亦不當長留在心胸為悔。今有學者幸知自訟矣,心胸之悔,又若何而能不留耶?曰,改之便無悔”。這個問題提得非常深刻,就是問程子說“罪己責躬不可無”,就是你反省自己,責備自己是不可缺少的,但也不應該把這種罪己的念頭常常保留在心胸成為悔。為什么呢?這個悔,縱使是善也是不空,要不思善、不思惡才是真空。現在有學者就是有學道的人,很幸運的是知道了自己責備自己了,但是這種留在心中的悔恨怎么樣才能夠去除,不長久地留在心里呢?程子的回答也很好,他說“改之便無悔”,我們現在說懺悔懺悔,什么是真懺悔呢?后不再造,改過自新,那才是真懺悔。所以你能夠把這個過失改正過來,使心歸于靜就好了,不要把這一個罪己的心念常常地保留在心里,甚至有人一想起來就痛哭流涕,這也是一種煩惱,對于修學也有障礙。所以所謂的真懺悔就是后不再造,這個就是真懺悔了。
那我們現在再看《論語治要》的《雍也》。“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。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。不遷怒。不貳過。不幸短命死矣。”魯哀公問孔子說你的弟子誰是好學的呢?孔子對魯哀公說,有名叫顏回的人好學。為什么說他好學呢?下邊解釋他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,這是他好學。再下邊文章就有轉折。我們寫文章也就像江河海,有波浪也有起伏,也像山脈有高有低,表示曲折變化,下面就是有變化了。顏淵好學,但是不幸他已短命而死,如果我們注意這一句話就發現孔門當中好學的人、好學的弟子很多,他的七十二個賢人哪一個不是好學、不是勤奮的人呢?但是為什么孔子只稱許學顏回好學呢?那么這個就在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這兩句上面。“不遷怒”,朱子在《論語集注》中這樣解釋,“遷,移也”,這句話解釋的沒有問題,“遷”就是遷移,但是他再往下解釋“不遷怒”的時候就有問題了。他是怎么解釋的呢?
“怒于甲者不移于乙”,正在對甲發脾氣,結果乙來了,他不對乙發脾氣,不把對甲的脾氣遷移到乙的身上,這個叫“不遷怒”。如果這樣講的話,有修養的人也能夠做到,一般人的毛病是他正在發脾氣,你去了,他也對你發脾氣,但是這是一般的人。用這樣的境界來解釋顏子就太淺了,因為什么呢?稍微有修養的人,他正在發怒的時候你去找他,他也不太可能把這個怒氣遷移到你的身上。這是一般有修養的人都可以辦得到的。在孔門之中,不單顏回,像曾子、子貢、子路他們都辦得到,所以這樣的解釋沒有把顏回的境界給表達出來。
那我們再看《論語集解》何晏的批注,他說“遷者,移也”,“移”有移易延長之意,移是怎么移法呢?從這里遷移到那里,這叫遷移。孔子講顏回不遷怒,怒氣一發作的時候不再延續了,延續也叫移。《說文解字》上也解釋“遷,登也”,“登”就有升高的意思,怒是一種煩惱,普通人發怒之后,他的怒氣會延續升高不能制止,這就是遷怒。而顏回好學,這個好學是指學道而言,任何煩惱都是學道的障礙。顏回動怒的時候,馬上就知道怒是一種煩惱,就能以忍辱的功夫制止它,把怒氣克服下去,不再繼續了。不使怒氣續發,這就叫不遷怒。那么這樣講有什么依據呢?
孔子在《周易系辭傳上》講,“顏氏之子其逮庶幾乎”,“逮”就是達到的意思;顏氏之子就是指顏回;“庶幾”這個“幾”就是動機,動機就是念頭一動的時候,“有不善,未嘗不知,知之,未嘗復行也”,這個就是孔子講顏回的境界,他一動念,如果有不善的,他沒有不知道的,一知道了就沒有再去行動的。“有不善”什么是不善呢?凡是煩惱就是不善,怒就是煩惱,喜怒哀樂愛惡懼,這全都是煩惱,這些一起來就是不善。而顏回“未嘗不知”,一知道之后,這個念頭就不再繼續了,這叫不遷怒。
這個是《易經》里面講的。在《易經》里把這個功夫叫“庶幾”,顏回達到了這個功夫,他還沒有達到“知幾”的功夫,“知幾”是圣人的境界,顏回達到的是“庶幾”功夫,有 “庶幾”功夫才能做到不遷怒。所以這個是有經典的依據,也不能夠亂講。那“不貳過”呢?“過”就是無心所犯的過失,像《弟子規》上講,“有心非,名為惡,無心非,名為過”。所以這個過就是無心所犯下的過失。顏回如果犯下了某種過失,一經發覺就不再犯,這個就是剛才我們所說的“有不善,未嘗復行也”。像前邊我們講到了,做錯事情要懂得懺悔。什么是懺悔呢?如果我現在懺悔,明天又犯了;明天犯了后天再懺悔,大后天又犯了,那樣的懺悔沒有用,一懺之后永不再犯,這才管用。所以“不貳過”就是指這個意思,你學得“不貳過”,才能夠真正體會到懺悔的功德,同樣的過,后不再犯就是“不貳過”。
那么這一章講的是好學,魯哀公問你的弟子誰為好學?孔子答以“顏回不遷怒,不貳過”,那么我們看哀公問的是好學,而孔子答的是好學的結果。那么為什么如此回答呢?這個在古代的注解中有很多種解說。如果就本章的經文來研究就知道,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是由好學而來,好學是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的前因,而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是好學的成果。也就是說好學而有結果,首先就是不發脾氣。儒家講“懲忿窒欲”,佛家講“熄滅貪嗔癡”,貪嗔癡被稱作三毒煩惱,這個嗔心也是很嚴重,古人說“一念嗔心起,火燒功德林”。所以如果一個人不能克制自己的脾氣,修道絕對不會成功。這個好學完全是在修持、在用功這方面講的。唯有像顏子這樣能做到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才能夠證明是真正的好學。唯有好學才能夠希圣希賢。所以這一章孔子專門講顏回好學。
那我再看《述而篇》,“子曰: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,聞義不能徙也。不善不能改也。是吾憂也”。“德之不修”,要明了什么是德,首先得知道什么是“道”。道就是本心,也就是真心,“寂照湛然,寂者不動”,這個是說它的定力。“照者光明”這是說它的智能,也就是說這個“道”它具有這樣的特點,“寂而常照,照而常寂,定智湛然,有定有慧”。《禮記·中庸篇》上說,“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”、”,天命就是天然而有的意思。這個性人人本有,在圣不增,在凡不減,故云“天命之謂性”,這是講人的本性;“率性之謂道”,率就是循著的意思,循性不變,即曰道。就循性不變而言,道就是性,性就是道。那什么是德呢?
《六書精蘊》講“直心為德”,“行道而得于心為德”古代這個“德”字,上面是一個直字,下面是一個心字。“不動謂之性,動則謂之心,此心正直,故曰德”。也就是說,真心初動之時,這個動就是指動念頭,真心起念頭之時,如果你初動就能夠察覺,就沒有失其明,這就是明德。如果你不能察覺就會妄動,“則昧矣”,昧則轉為兇德。所以必須修“省察修治,使復其明”,這就是《禮記·大學》上所說的明明德”。“德之不修”就是教你德你卻不去修治,不知從何學起;“學之不講”,“學”是學術,必須講究。學術,如詩書禮樂,必須講解、講習才能明了,所以教學特別重要。
古人所說的“人不學,不知道;人不學,不知義”,就像現在的五倫關系都紊亂,什么原因呢?就是在十年文革期間儒家被打倒了,沒有人再把五倫大道給大家講解出來,父子之間的親情不見了,而且父母被兒女去揪斗,學生不尊敬老師了,還要去批斗老師,夫妻也被分成了不同的派別,同床異夢,所以這個五倫關系紊亂了。儒家被打倒了,沒人講五倫關系應該如何去處理了,那么它的遺毒一直到現在。就是即使對我們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夠信任。為什么呢?因為經過文革,人們最親近的人都可以背叛自己,那么請問在這個世上還有誰可以信任呢?所以儒家講的就是五倫大道,所以他深得人心,受到人們歡欣喜悅地接受。而現在呢?儒家也是被批判得很長時間了,儒家的文化也是有好幾代沒有人講了。結果就出現什么樣的問題呢?
有一個孩子,他參加了《弟子規》的學習班,結果學習一段時間大家來分享學習的體會。這個孩子走上臺來這樣說,他說學習了《弟子規》之后,我才知道為人要孝敬父母。你看我們經常說你不知道做人要孝順父母嗎?這個孩子很無辜,為什么呢?因為他從來沒有學過做人要孝敬父母。古人從小,父母孩子和祖父母都生活在一起,他從他的父母身上就看到了如何去孝敬父母。上學之后學四書五經,每一篇都是講如何孝敬父母。結果我們現在的孩子從小學上到博士,也沒有一堂課教他如何孝敬父母,所以他怎么知道為人要孝敬父母呢?所以這句話看起來很奇怪,聽起來很意外,但是它確實是一個事實。那么另一個孩子在分享的時候這樣說,他說在沒有學習《弟子規》之前,我每一天所想到的就是如何去謀害父母。那么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也不是一個兩個,而我們現在打開網絡,兒子把父母傷害的、兒媳婦不孝順公婆的、兄弟因為一點財產吵上法庭的、夫妻為了一點點財產同床異夢的……數不勝數,五倫關系紊亂了。原因何在呢?就是因為人倫大道不講,沒有人學習的原因。
所以教學很重要,教學的人也應該受到特別的重視和尊重。所以這個“儒”字,古人寫的這個儒字很有味道,是一個“人”字邊加一個“需”字,告訴我們學儒的人是人之所需,是我們社會所急需的。如果學儒的人不受尊重了會怎么樣呢?師不受到尊重,道就弘傳不下去。像《淮南子》上就說,“孔子養徒三千人,皆入孝出悌,言為文章,行為儀表,教之所成也”。孔老夫子培養的徒弟有三千多人,他們言語行為都是社會大眾的表率,在家孝敬父母,出門尊敬長輩,這是怎么成就的呢?這是教育所成就的。所以講學很重要,講學的人也應該特別受到國家的尊重。
像在《尸子》上給我們做了這樣一個比喻,如果你們家的房屋著火了,有人過來幫你把火撲滅,你一定會對他感恩戴德。但是上了年紀的人、有經驗的人很早就提醒你,讓你把煙囪做好,把這個墻的縫隙涂好,如果你這樣做了,終身都不會有失火之患。但是你卻把它當成耳旁風,覺得很嘮叨,真煩。同樣的道理,如果一個人被關進了監獄,有人能夠使他免于牢獄之災,把他從監獄里救出來,他們全家族的人都會對他感恩戴德。問題是什么呢?問題是那些教導人們仁義慈悌的道理的人,你按照這個仁義慈悌的道理去做,根本就不會犯罪,也不會被關進監獄。但是遺憾的是,卻沒有人對這些人感恩戴德。那么這個比喻非常形象,告訴我們對于那些講解仁義慈悌道理的人,應該受到特別的尊重,特別的重視,這樣才能興起教化之風,倫理道德的風氣才能樹立,這個是給我們講了講學的重要性。
“聞義不能徙”。“徙”就是遷移過來;“聞悉奧義,當遷徙之,如義而行”,也就是當你聽到正確的符合道義的事情,應該把自己錯誤的行為改正過來,而按照這個道義來行動。所以講解聽了,對的要守住;不對的要趕快遷到義。有一種注解說“徙”作“從”,“從”就是“跟從”的意思,“跟著學”,這個也能講得通。那么“聞義不能徙”什么原因呢?也就是習慣成自然,習氣太重了,所以長時熏修很重要。學習傳統文化并不是說你聽一兩次課,我知道這個道理了可以了,重要的是按照道理去做,時時地提醒自己如義而行,所以不能夠忽視熏修的力量。就像衣服柜子里,本來衣服本身沒有香味兒,但是你放了一些麝香在里面,長時的熏修,長時地熏,結果久而久之,衣服上也漸漸地染上了香氣。一個人修學、修正自己的行為道理也是如此。經常聽圣賢教誨,聽仁義禮智信的道理,慢慢地自己也就變成了謙謙君子。
“不善不能改也”,如果我們不學孔子之道,不讀《論語》,就不能夠辨別是非善惡美丑,不知道什么是義、什么是不義。如果知道了善和不善,這個不善就是過,“過而能改,善莫大焉”,昨天有過,今天你改過來,這一改當時就成好人,這不僅是善,而且是“莫大焉”,沒有比這個善更大的善了,這個善是什么呢?就是改過。古人說“人非圣賢,孰能無過,過而能改,善莫大焉”。這個就是告訴我們既然我們都還沒有成圣成賢,都是一般的凡人,那就免不了會犯過失,但是重要的是學了傳統文化、聞聽圣賢教誨能夠把自己的過失勇猛地改正過來,這才是最大的善。
“是吾憂也”,說明孔子對教學也有憂患的事。孔子教人成圣成賢,但是這四條都做不到,人才教不出來,這是孔子為師的憂患。這句話也是告訴我們,孔子他所擔憂的事和一般人所擔憂的事是不同的。一般人都擔憂什么事呢?升官升不了,發財發不了,求美色求不到,求升學升不上。一般人所擔憂的離不開四個字,那就是財色名利,都是在這里轉圈子,而不知道提升自己的道德品質、靈性修養。所以孔子所擔憂的和一般人是不一樣的,我們應該把擔憂的重點轉過來,不是去擔憂這些財色名利獲得不了,而是應該擔心自己的修養不夠,靈性不能提升。
在藕益大師的《論語點睛》上說了這樣一句話,”真實可憂,世人都不知憂,所以毫無真樂;惟圣人念念憂,方能時時樂”真實值得可憂慮的事,“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,聞義不能徙,見善不能改”,這是值得人憂慮的事,但是世人的憂慮都不在這些方面,所以也就沒有真樂可言。為什么呢?求,就有求不得的痛苦,求不得的煩惱,哪里有樂可言呢?顏回之能做到“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”,他是真正學到了圣人的品質,他知道真正可憂慮的是什么,不為財色名利所動搖,所以也沒有求不得的煩惱。那么“圣人念念憂”,憂的是以上說的這四個方面,正是因為他在這些方面很注意,所以才能夠獲得真樂,這個真樂就是像內心的喜悅源源不斷地涌出來,這個不是靠外在的刺激獲得的。學道的人、修學的人,如果能夠體驗到這種發自內心的如泉水涌出的喜悅,那么世間五欲六塵的誘惑就很難誘惑到他了。可惜的是一般人沒有得到這種樂,所以也就追求這種外界刺激所帶來的快樂了。
“子之所慎,齋、戰、疾”。“慎”,就是謹慎;“齋”就是齋戒,在《禮記·祭統》中說,“及時將祭,君子乃齋”,在祭祀之前君子需要齋戒,為什么呢?魏徵的小注說,“慎齋,尊祖考”,就是尊重過世的祖先。在過去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有祠堂,祠堂供奉的是祖先的牌位,每到春秋祭祀的時候把全家的人召集在一起宣講祖先的德行,所以祠堂具有教育的功能。而一個人連他的祖先都念念不忘,想著定時祭祀,對于眼前的父母哪有不照顧的道理呢?所以這個祭祀也是一個機會教育的場合。因此孔子說,“慎終追遠,民德歸厚矣”,因為謹慎地辦理喪事、追奠亡故的親人,培養起來的是一個人深厚的知恩報恩,飲水思源的意識,所以祭祀不能夠不謹慎。自古以來,祭祀的對象除了祖先之外,還有神明。神明都是他在世的時候對國家人民有貢獻的人。
在《禮記·祭法》中告訴了我們制定祭祀的原則,“夫圣王之制祭祀也,法施于民則祀之,以死勤事則祀之,以勞定國則祀之,能御大災則祀之,能捍大患則祀之”。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古代圣王制定祭祀的原則是這樣的:曾將各種有益的方法傳授給民眾的應該祭祀;為操勞國事而殉職的應該祭祀;有安邦定國勛勞的應該祭祀;能抗御大災大害的應當祭祀;能保衛民眾抵御重大外患的應該祭祀。后面還說,“及夫日月星辰,民所瞻仰也;山林,川谷,丘陵,民所取材用也。非此族也,不在祀典”。至于日月星辰是人們所仰仗的;山林、川谷、丘陵是人民用度的來源,不屬于這一類的,不在祭祀之列。那么這一段就是告訴我們祭祀的對象都是有功于人民的,定時祭祀也是為了表達知恩,報恩飲水思源的誠意,所以祭祀的時候必須有誠敬之心。為了表示對祖先神明的誠敬之心,祭祀之前必須要齋戒,像《鄉黨篇》就說“齋必變食”,齋戒的時候不但不吃肉,就是好糧食也不吃,因為在齋時是讓自己的心不想好味道,是為了敬神,怕心貪著滋味,齋必須謹慎,所以孔子說“我祭則得福”。
“戰”,《說文解字》上解釋,“戰,斗也。王道不侵人,但御人之入侵,故不免于戰”,戰是為了保護國家,不是侵略,魏徵注解說,“慎戰,重民命”,因為一作戰動武,就免不了刀槍相見,殘害民命,所以古人即使作戰也講道義。《禮記》上說敵人打敗逃走時就近而射三箭,過了之后就不再射了,因為都是人。射三箭是表示對國家已經盡了自己的義務,可以讓敵人逃走。所以即使是作為兵書的《孫子兵法》開篇也講,“百戰百勝,非善之善者也,不戰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”。也就是說百戰百勝并非是用兵策略中最好的,不交戰而使敵軍屈服,才是用兵策略中最好的。所以會作戰的主將,不動刀兵而能戰勝敵人,例如齊桓公討伐楚國,不戰而為盟主。那么從文字上看,“武”是寫為止戈為武,在《春秋左氏傳》上也講,說武有七德。哪七德呢?“夫武,禁暴,戢兵,保太,定功,安民,和眾,豐財者也”。意思是說所謂的武是用來干什么的呢?是用來禁止暴亂,止息戰爭,保持太平,建立功業,安定百姓,和睦萬邦,豐富資財的。那么從這里讓我們看到古人非常慎重戰斗。慎戰是重視民眾的性命,同時又能秉持武的七德,必然能得到民眾的信任和支持。所以孔子說“我戰則克”,他作戰就一定能夠打勝仗。
“疾”就是疾病,最懼誤于庸醫,亂投藥石,《曲禮》云,“醫不三世,不服其藥”,鄭玄的注解“三世,自祖至孫”,“醫不三世,不服其藥”的意思就是說如果做醫生的沒有三代傳承的,就不可輕易服他所開具的方藥,所以生病吃藥必須謹慎,盡量能夠少吃藥。古代的醫生,善于醫治的大夫是“一藥而愈”,這個“愈”是治愈的“愈”;而現在的醫生也是“一藥而獄”,這個“獄”是地獄的“獄”,所以不宜亂投醫,隨便吃藥。那么從這里我們看到圣人的存心,都是愛人利人之心,凡是害人傷人之心都是與圣人之心背道而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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